2012年时学前班的孩子们
在青海高原东部血红山崖之间,有一条发源于古积石山脉南面的雪水河,当地人叫做科沿河,蜿蜒在山川之间,把羊群与农田,寺庙与经幡,还有飘飘扬扬的风马串联起来,冲出峡谷,流到黄河。科沿河畔,有一组拥有几千年文明传承的山村,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“科巴”。孩子们是科巴的希望,尽管这个大山一直被封闭着,交通非常艰难,但他们能通过各种信息知道,山那边或许有个不一样的世界。直到12年前的一天,支教老师走进这个村庄,这些曾是放羊的、种田的、干活的山娃们才有了新的目标,有了“热梦”的开启。
在藏语中,“热梦”与理想的发音相同。支教老师们的梦想,是希望那些散落在山野中的孩子们能够重新回到教室,汲取更多的知识,拓宽他们的视野。而当时山里的孩子们心中所怀的梦想,则是期待着学校是否会如期开门,是否能享受到“营养午餐”,以及是否能在这片大山之外,找到属于他们的天地。
于是,两种梦想在碰撞与交织之间,孕育出了一个名为“热梦科巴”的艺术团体。这个团体不仅为老师的教学提供了坚实的依据,也为孩子们的梦想插上了翅膀,让他们在追求知识与理想的道路上,飞得更高、更远。
12年前,当我踏上青海高原东部大山里的科巴村时,那些黑黢黢的孩子们首先教会我的,是那些在山崖上随风摇曳的粉色小花。他们用汉语告诉我,那叫“羊羔花”。至今,我仍不知道这些小碎花的学名是什么。
这是在青海东部大山中,一种科巴山村特有的“羊羔花”,每年初夏开始便盛开在田头的山埂上,开在无人的赤裸红山崖边,风一来便摇曳着自己的碎碎粉粉,倔强而艳丽。
绵延不断的科巴山
2012年,我在科巴小学教授三年级和五年级的课程。在学校围墙外,有一个特殊的“学前班”。由于山里根本没有幼儿园,小学不得不将学龄前儿童纳入管理,让他们有个栖息之所。因此,这些孩子们每天早晨便跟着哥哥姐姐,从最遥远的村子走五六里路来到小学。他们没有专门的教室,操场边的水泥看台成了他们的课堂和黑板。他们只能用木棍在操场的泥土地上写写画画,而看护他们的是村里一位文化水平不高的老人:帕帕航加。
当我们开始为科巴小学的孩子们排练歌舞剧《热梦科巴》时,操场边挤满了这些“小不点”。他们也在咿呀学语,模仿剧中的台词。有时,这些观战的小娃娃口中的台词,竟然比小学艺术团中“正规演员”的发音更为标准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些“小不点”逐渐成长为小学二、三年级的学生。而此时的热梦科巴艺术团,已然成为拥有三四个剧目,并在国内多个城市演出过的团队。在寒冬的日子里,我们每天开始基本功训练时,总有一排自愿站在场外的小山娃,跟着一起训练。当每场舞蹈音乐响起时,场外的这些编外孩子们便会扭动着瘦小的身躯,随着音乐演绎剧中不同场景的舞蹈,形成了“热梦科巴二队”的雏形。他们曾经懵懂无知,像山崖下的羊羔花一样细碎而脆弱,却在艰苦的环境中,主动靠近“热梦”,追寻那一抹出山的光芒。
转眼间,时间来到了2020年,热梦科巴艺术团中的20名哥哥姐姐全部考入大学。这一消息对“热梦科巴二队”的孩子们无疑是一种激励,他们渴望也能走出大山,追求更高的学业。如今,山里的变化显著,与2012年时截然不同,许多家庭的经济条件有了很大改善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孩子们能否在艰苦的环境中坚持学习艺术,依然是一个未知数。
那些年在露天操场度过童年的孩子们,如索南吉、卓玛才让、杨宗吉和索南才项,都坚定地表示:“老师,我们跟着你,我们能吃苦,我们能耐得住寂寞,我们不会离开。”
2021年,二队的山娃们踏上了逐梦追光的旅程,队伍壮大至16人,其中一些孩子来自青海东部的大山深处。然而,命运却对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。在过去的4年里,艺术团的运作几乎停滞,演出活动全面暂停,连集中进行技术培训的机会也屈指可数。在这样的困境中,这些孩子只能在索南吉的带领下,留在青海艺校,维持声乐练习。
他们努力传承大山中特有的玛尼调、则热民谣以及自己创作的歌曲,心中始终怀揣着对艺术的热爱与执着。2022年,艺术团抓住了难得的机会,带着这些孩子们前往深圳,推出了由热梦科巴艺术团二队独立完成的晚会《热梦蓝天》。2023年,艺术团再次组织这些孩子参加“中国少年儿童合唱节”,并斩获专业比赛的二等奖。同时,他们还推出了新的歌舞晚会《雪山梅朵》,并新编了两个大型舞蹈《雪域热巴》和《童年》,参加“北京国际青少年文化艺术交流周”,均获得金奖。
最左侧的这个圆脸蛋女孩,就是今年音乐舞蹈故事《热梦花开》中第二场景中的舞蹈演员:杨宗吉
2012年的科巴完小的学前班,当时水泥看台是他们的教室、他们的黑板、他们的课桌
尽管二队的孩子们命运多舛,无法获得稳定的训练环境,但艺术团的老师们始终竭尽全力,带领他们参加各种演出。通过演出前的反复排练,孩子们的艺术水平与舞台表现得到了显著提升。经过不懈的努力,2024年,他们终于走到了青海师大艺考的考场门口,带着在舞台上锤炼出来的风范与自信,在艺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。然而,随之而来的高考补习费用,对于这些山中的放羊娃来说,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。
艺术团全力以赴,筹集了8万元资金,并自掏腰包补足了8万元的缺口,为最后剩下的8名孩子支付了全部的高考补习费。这样一来,这8名孩子终于得以在一个系统、稳定的环境中专心备考。
2024年6月下旬,高考成绩揭晓。尽管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,整体分数并不理想,但每个人的成绩都超过了2024年青海省艺术生的分数线。老师说:“既然大家都填报了大学志愿,在等待录取通知的这段时间里,我们要完成自己的任务。作为热梦科巴艺术团的一员,我们要在戏剧舞台上讲述自己的故事,创作一部全新的舞台剧《热梦之花》。”
孩子们明白,《热梦之花》正是他们的心声,也是他们一路走来的回顾。比如演出时,舞台背景播放的视频中出镜的索南吉,12年前,她曾出现在科巴寺院斑驳的大门外,满头泥沙、蓬头垢面,望着面前的老师,却不知外面还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。4年后,她加入了艺术团,成为一名见习小演员。不论风雨如何,她始终未曾改变自己的初心。用她的话说:“我才不要别人给我安排未来,我要用舞蹈和歌声去探索,走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。”
2012年的杨宗吉,在《热梦花开》场景2中那个起舞的山中女孩
2012年的卓玛才让,有谁能知道她现在是艺术团二队的队长
2012年的索南才项,他在2024年艺考中舞蹈专业获得275的高分
2012年的索南吉,到了2024年成为《热梦花开》主角
视频里另一个黑黢黢的小女孩杨宗吉,12年前也是无知懵懂,7年前她作为见习演员走进了艺术团。山里总是有忙不完的农活,她常常满身泥土,驾驶着那辆庞大的农用三轮车,忙碌于田间地头,在完成了一天的农活后,她又迅速赶往艺术团,补习那些因辛劳而错过的课程。最终,她如愿以偿地考入了青海艺术学校,5年后顺利完成了艺考和高考。
孩子们昂首挺胸,坚定地表示:“我们要走自己的路,我们跟随老师前行,因为那是通往光明的远方。”
12年过去,那些在赤裸山崖上摇曳的羊羔花依然绽放,粉嫩的花瓣仿佛在诉说着脆弱的生命如何变得灿烂。
12年了,那些曾经的山娃已然成长为有自己判断和毅力的青年,如同热梦般的花朵盛开,遍布天涯。
4年前,他们的哥哥姐姐顺利考上大学,如今已光彩照人地毕业,开始了崭新的生活。
而他们,正承载着希望,继往开来。或许,唯有如此,那些热梦与花儿的生命,才能绽放出更加绚丽的色彩。
热梦科巴艺术团2024年夏季北京演出现场
热梦科巴艺术团演出场景
(组图)山中12年的漫长历程,伴随着一批又一批娃娃的成长,前后有60个孩子走出大山进入大学。热梦科巴艺术团在舞台上演出《热梦花开》。孩子们通过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训练,如愿登上更高的舞台。
(王洪波,金融学者。2012年春天,只身前往青海高原的深山之中,在科巴山村义务教学。为了能让这些孩子接受知识,并改变自己的命运,他在大山中一边教孩子们文化课,一边根据大山中的艺术元素编创各种剧作,并带着他们逐渐走出大山,在不同的大舞台上演出。历尽12年的艰辛,先后创作出《热梦科巴》《骑风马的旦措》《神鼓》《天歌卓玛》等十多个不同的舞台剧,也用艺术改变了这些山里娃的人生,把60多个孩子送进不同的大学。)
责任编辑:王灿灿 校对:杨文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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